現代挪亞

我家隔壁來了一個挪亞。

自大半年前我家隔壁的房子出售之後，美國人一家搬走了，來了一對中國人的夫妻。房子是前後屋，前屋出租給另一家的中國人，後園的房子留著自用。不一會兒，有一天一台推泥車駛進來，外面傳來巨響，是拆毀的聲音，我卧房的窗正對著他們的後屋，窗外一片沙塵滾滾。再不多幾天，又另一輛車駛進來，把拆下房子的廢推車走，窗外剩下一片黃土。

餘下來的日子是挖掘地基、鋼筋、打樁、混凝土，然後是一車車的木材運進來。其實這不是一個特別的事情，南加州房地產蓬勃，到處都是新房子舊拆卸的景象，沒有甚麼好好奇的。最初我也不以為然，只是覺得他不要星期六大清早打打鑿鑿的擾人清夢就好了。是甚麼喚起我的好奇呢？是蓋房子的速度和那單調鐡槌聲。

有一天跟爸媽晚餐，我們都喜歡閒話家常，講講新聞，說說家事，八卦娛樂，那天就是聊上那隔壁房子的事情。我爸是一個大八卦，他一大清早就喜歡晨運，徒步走去附近的麥當勞，喝咖啡和三五知己消耗一個早上。有時候我會覺得他好像路上的螞蟻，必會跟路上碰面的螞蟻碰碰觸角，打一個招呼，互相交換資料。因此，他知道的天下事不比我們會用電腦互聯網的人少。原來爸很久以前已跟那個隔壁的房主打了招呼，一個四十多歲有正常職業的一個中國人。他跟妻子買下了這個房子是用來自住的，可是因為房子要明年年中才建好，所以還未可以搬進來。以當時他們談話的時間，那是一年多之後的事。哇！是豪宅也不用那麼長的時間吧！原來建房子一事是房主一個人一力承擔的工作。是他下班以後額外的工作。我的天呀！是甚麼的一個人要自己建房子？一個人！！一個人扛木材、一個人剧木條、一個人錘釘子、一個人理電線、水工、溝渠、裝窗框等等。不說建房子的知識和經驗，一個要怎麼樣的心態和意志的人才可以一個人建一棟兩層的複式房子？真的不可思議。是的，我從來也沒有見過另外的人來「開工」，只是偶爾跟他的老婆碰過面。從拆毀到現在，房子已是清晰可見的是棟兩層的房子，有窗戶、台階，看起來蠻結實的房子。這一切的進度，在我書桌上伸一伸脖子就看見。

他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現時代的挪亞。而我就是挪亞時期那些不理解的鄰居。挪亞所看見的異象和願景是別人無法想像的，因為那份堅決足以夠他抵禦一切冷嘲熱諷，為期一百二十年之久。我隔壁的挪亞大概也看見一個別人看不見的未來吧，足夠他一個人扛下這麼巨大的工程。我可以想像，當別人賦與一個不明白和嗤笑的眼光，他大概會吟一句唐伯虎《桃花庵歌》裡的「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欽佩。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