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y 6, 2010

信任的籌碼

剛看完龍應台的「目送」,其中一散文,亦是網上讀者表示在整本書中最為深刻的一篇:「(不)相信」。讓我思想到的不是對一些理想或是理論的相信。相信,於我而言,最大的課題,是對人的相信。而且,不謀而合,我最近真的在思想信任這個課題,只是我的範圍比較窄。

其實,真誠就是能得到別人信任最犀利的籌碼。一刻的真誠就可以換取到必須要賺取得來的信任。真誠以至於信任,就算有過失也可以包容。可是信任也可以是一去不返,一鋪「晒冷」,一次揮霍完畢的本錢。要賺回信任,此舉難極,掏光了的口袋就是沒有可以令人再信任的本事。沒有籌碼本來就沒有資格要求別人再投放信任,可是人總歸是有情的動物,因為上帝把一根很特有的感情神經放在人的裡面。感情,是最堅固又是最脆弱上帝給人類的禮物。而且在感情的領域中沒有一條不變的方程式。微妙的感情掀動可以巧妙地扭轉常規,人類也很懂得利用這個操縱乾坤的武器,或是把這個思想栽於別人身上。誤會也好、謀略也好,傷害始終存在,互不相信亦由此而起。因為有了感情的自由/限制,真誠亦變得不可完全可信,對人的信任亦變得有條件性的若即若離。小孩子的信任是沒有懷疑單純的信任,他不會去衡量甚麼比較可信,甚麼比較可疑。人縱然都失信,但神仍然是可信的。人的話雖然不可盡信,可是世界在互相信任的情況下不是比互不相信更溫暖嗎?而且我們這個「世界」至少有聖經已經教導我們一個千年不變的真理,就是神必祝福清心的人。我希望亦學著如何成為一個神祝福的人,就算在自己不怎完全明朗處……若是神的選擇亦能無限量輸送對人的信任,而不是逃避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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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信 – 龍應台「目送」

二十歲之前相信很多東西,後來一件件變成不相信。

曾經相信過愛國,後來知道「國」的定義有問題,通常那諄諄善誘要你愛國的人所定義的「國」,不一定可愛,不一定值得愛,而且更可能值得推翻。

曾經相信過歷史,後來知道,原來歷史的一半是編造。前朝史永遠是後朝人在寫,後朝人永遠否定前朝,他的後朝又來否定他,但負負不一定得正,只是累積漸進的扭曲變形移位,使真相永遠掩蓋,無法復原。說「不容青史盡成灰」,表達的正是,不錯,青史往往是要灰的。指鹿為馬,也往往是可以得逞和勝利的。

曾經相信過文明的力量,後來知道,原來人的愚昧和野蠻不因文明的進展而消失,只是愚昧和野蠻有很多不同的面貌:純樸的農民工人、深沈的知識份子、自信的政治領袖、替天行道的王師,都有可能有不同型式的巨大愚昧和巨大野蠻,而且野蠻和文明之間,竟只有極其細微、隨時可以被抹掉的一線之隔。

曾經相信過正義,後來知道,原來同時完全可以存在兩種正義,而且彼此抵觸,水火不容。選擇中之一,正義同時就意味著不正義。而且你絕對看不出,某些人在某一個特定的時機熱烈的主張某一個特定的正義,其中隱藏著深不可測的不正義。

曾經相信過理想主義者,後來知道,理想主義者往往經不起權力的測試:一掌有權力,他或者變成當初自己誓死反對的「邪惡」,或者,他再現時的場域裡不堪一擊,一下就被弄權者拉下馬來,完全沒有機會實現他的理想。理想主義者要有品格,才能不被權力腐化;理想主義者要有能力,才能將理想轉化為實踐。可是理想主義者兼具品格及能力者,幾希。
曾經相信過愛情,後來知道,原來愛情必須轉化為親情才可能持久,但是轉化為親情的愛情,猶如化入杯中的冰塊——它還是那玲瓏剔透的冰塊嗎?

曾經相信過海枯石爛作為永恆不滅的表徵,後來知道,原來海其實很容易枯,石,原來很容易爛。雨水,很可能不再來,滄海不會再成桑田。原來,自己叫下所踩的地球,很容易被毀滅。海枯石爛的永恆,其實不存在。

二十歲之前相信的很多東西,有些其實到今天也還相信。

譬如國也許不可愛,但是土地和人可以愛。譬如史也許不能信,但是對於真相的追求可以無止盡。譬如文明也許脆弱不堪,但是除文明之外我們別無依靠。譬如正義也許極為可疑,但是在乎正義比不在乎安全。譬如理想主義者也許成就不了大事大業,但是沒有他們社會一定不一樣。譬如愛情總是幻滅的多,但是螢火蟲在夜裡發光從來就不是為了保持光。譬如海哭時的永恆也許不存在,但是如果一粒沙裡有一個無窮的宇宙,一剎那裡想必也有一個不變不移的時間。

那麼,有沒有什麼,是我二十歲前不相信的現在確信了呢?

有的,不過都是一些最平凡的老生常談。曾經不相信「性格決定命運」,現在相信了。曾經不相信「色即是空」,現在相信了。曾經不相信「橋到船頭自然直」,現在有點信了。曾經不相信無法實證的事情,現在也還沒準備相信,但是,有些無關實證的感覺,我明白了,譬如李叔同圓寂前最後的手書:「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相信與不相信之間,令人沈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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